top of page

Camino Talks to You:她走上朝聖之路,然後學會了放下

  • 作家相片: Jocelyn Y. Chang 張育嘉
    Jocelyn Y. Chang 張育嘉
  • 6月14日
  • 讀畢需時 9 分鐘

已更新:6月15日

文/卦山一號


「Camino talks to you——路真的會對你說話,只是你要學會停下來聽。


「我以為我來這裡是為了走出悲傷,結果不是。這條路教會我的,是怎麼與失去共處。」— Kim,在朝聖之路的第31天


📖 文章目錄 




on the way of Camino de Santiago

朝聖之路──Camino de Santiago


【一:起點】


Kim與她失速的人生


曾經以為,人生的失控是一場大災難,來得猛烈、迅速、無可招架。但真正的崩潰,往往悄無聲息,是一次次被生活邊角削出的裂痕,最後將人從裡面剝空。


那年,Kim回到南投老家陪伴母親。一場看似短暫的返鄉,卻成為一道分水嶺。母親的狀況逐漸惡化,不是生理性的病變,而是一場無法逆轉的精神失序。她看著母親的情緒逐日崩塌,如潮水將她一點一點吞沒;直到某天,母親選擇用自殺結束這場無聲的拉扯。


Kim的世界從此傾斜。她辭了台北的工作,離開原本熟悉的生活節奏,短暫地轉進登山用品公司,但很快便又在動盪的情緒中感到站不住腳。愛犬在家門口突然暴斃、六年的感情在生日隔天畫下句點,接踵而來的斷裂讓她的內心徹底失速。外在的生活還在運轉,但她說,自己像每天駕車往返陰陽兩界——白天是台中工作的Kim,晚上則回到埔里的自己,在沒有出口的情緒裡原地打轉。


於是她決定出走。


不是逃離,而是一場對自己下的戰書。她請下44天的長假,買了巴黎來回機票,踏上傳說中的朝聖之路──Camino de Santiago。這條西班牙聖地牙哥之路,從法國南方的聖讓皮耶德波爾(Saint-Jean-Pied-de-Port)出發,橫越庇里牛斯山,最終抵達西班牙西岸的聖地牙哥大教堂,全長近800公里。湘茹選擇其中最經典也最艱難的一段「法國之路」,她說這條路上有她想對話的某種力量。


臨行前,她什麼都沒準備,只收拾了最基本的裝備,連路線圖都沒細看。唯一做的,是在埔里地母廟問卜。神明指示:「中秋之後再出發。」她便聽話地把機票改到九月底。Kim笑說,那段時間,「命運像是已經先幫她規劃好了」,她只要負責走。



湘茹和她的Gaming family
Camino de Santiago


【二:從觀光客到旅人】


在路上,讓身體帶她前進


朝聖之路的第一段,Kim是快樂的。她自稱「觀光客模式」,每天走在石板鋪成的古道上,遇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旅人,用英文聊天、分享出發的理由。她笑說,「這些人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,就先問你從哪裡出發、為什麼要走這條路。」像是某種默契,一旦踏上Camino,彼此之間就不需要寒暄,只需要聽彼此的故事。


她的腳步輕快,身體習慣山林行走的節奏,每天走二十公里不成問題。路上有咖啡店、有熱情的義大利人,甚至還有旅人用法國口音說出一句:「You pack your fears(你把恐懼打包上路)」,讓她啞然失笑,也隱隱心驚,她背的包不大,卻總覺得沉。


朝聖者的裝備,不只是一雙好鞋、一把登山杖、一本朝聖之路護照。那護照護照會隨每一站蓋上印章,象徵你真的走過。而身上的扇貝殼——朝聖之路的標誌,則讓你在路上一眼就認出彼此:我們都在走這條路,我們都還沒走完。


然而,「旅行」與「朝聖」之間,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分水嶺。


約莫第十天,當她發現自己若要如期走到海邊,接下來每天必須拉長到三十甚至四十公里時,一切氣氛開始轉變。她從觀光者變成了行者,開始進入一種幾近苛刻的自我要求:日出即行軍,雨中不歇腳,午餐草草帶過。


疲憊、壓力、腳底的水泡——還有那無盡的山坡與起伏路段,都開始敲擊她習慣靠意志力撐過一切的身體。她一向是有目標就會全力以赴的人,「你給我一個終點,我就像瘋狗一樣會追到那裡。」但她沒想到,這條路不只是要她走,更要她慢下來。


某一天,她被風捲進草地邊的羊群裡,身體像紙片一樣被風吹著移動,而羊們紋風不動,只是靜靜地看著她。那一刻,她覺得好荒謬、好無力,也好真實:這就是她人生的縮影——努力前行,但世界不動如山,只剩她一個人在風裡顫抖。



不動如山的羊群


【三:風暴來襲】


失去、情緒、崩潰與恐懼


走進朝聖之路的第二階段,Kim進入了風暴中心。


那是一段極度艱難的時期,不只是天氣驟變、身體極限拉扯,更是生命創傷在途中一一浮現。她的腳起了水泡,腳掌被磨破,皮膚腫脹滲水。她說:「每超過三十公里,我的腳就開始起水泡。」有時候水泡破裂,痛到無法站立。她開始不得不妥協,把原本誓言背到底的行囊改為寄送,一天只揹一個小包。「對我來說,這像是對自己山友身份的背叛。」她說,「但我也開始學會:當身體說不行,就停下來。」


不只是身體在碎裂,內心也開始崩塌。


她在路上收到了來自台灣的訊息——那段她原以為可以重新開展的戀情,突然中止。對方在訊息中說:「妳的情緒太多,我承受不起。」


那天正下著雨,她正在翻越一段濕冷的長坡,天色昏沉、四周空無一人,腳下是打滑的石子路。她看著訊息,一瞬間彷彿被雷劈。幾分鐘內,她無法呼吸,心跳急促,癱坐在荒野間。「我真的以為我快死了。」她說,那是恐慌症發作,是她熟悉卻無法控制的身體記憶:被丟下、被遺棄。


「我媽從我有記憶以來,就常常把我丟在路邊。」Kim說。兩歲時,她曾被母親載到郊區,推下車後母親驅車離去。她長大後才知道,那只是母親的情緒勒索;她其實躲在暗處觀察,但對年幼的Kim來說,那就是生死。「我從小最害怕的,就是被丟下。」


她一路走到阿貝給(albergue),臉色慘白,語言碎裂。剛好和同行的一位心理諮商師再次相遇,那位女性反過來問了她:「Are you OK?」


一句她平時對路人說的問候,此刻像一道反光鏡,照回她滿身裂痕的靈魂。



起水泡的腳


【四:Are you OK?Camino Talks to You】


她開始聽見路在說話


在Kim最低潮的時刻,《Camino》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應了她。


那天,在她剛從崩潰中緩過來的午後,一個旅人對她說:「Listen to the Camino. It talks to you.」她笑了,像是聽見某種荒謬的神祕指引。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,讓她無法再忽視這句話的意義。


她在荒野中遇見一位從德國來的旅人,一個聽障的年輕人。他們無法靠語言交流,只能透過文字、手勢、表情來對話。她發現,當語言被拿走,另一種更真實的理解與感知,才浮現出來。那兩天,他們並肩而行,在金色陽光灑落的田野裡漫步,穿越霧氣與微光;而她第一次在這條路上感到真正的寧靜。她說:「我第一次放下語言,讓身體去聽。」


但Camino給的不只是安慰,它也送來挑戰。


隔天,她在岔路口選擇了一條看似短、卻意外壯麗的支線。那條路帶她走進一處世外桃源般的空間------一個由朝聖者自發維護的免費補給站,有食物、音樂、冥想區,還有一隻狗與她踢球。那裡牆上寫著:「Take what you need, leave what you don’t.」


她開始感覺到:這條路真的在對她說話。不是聲音,而是一種情境的呼喚、一種節奏的引導、一種命中註定的安排。


例如,那位她曾在半路上問「Are you OK」的陌生女性,也意外地再次追上了她。對方告訴Kim,那天她坐在路邊時,感受到無數人從身邊走過,只有Kim隔著一條馬路向她發出關心。她說:「我本來以為妳沒看到我,但妳是唯一一個問我好不好的人。」


而當她以為自己即將放棄、不打算走完這條路時,又有一位西班牙大姐Elena出現在前方——這位旅人平常總是最後一個抵達阿貝給,卻在那天,不可思議地走在她前頭。她驚訝地喊出:「Elena?!」然後明白,這條路總在她快倒下時,送來一個訊號,一個提醒,一位「帶路的人」。


她終於理解:「Camino talks to you」不只是浪漫的旅人語言,而是真正的生命回聲。這條路會派出人、狗、雨、石頭,甚至一句不經意的話,像是一封封尚未寄出的信,在她的傷口邊,悄悄落下。


你以為你是在走朝聖之路,其實那條路也正在走向你


【五:臣服與轉化】

走在與自己和解的路上


Kim的人生,長年在「控制」與「感受」之間拉扯。她習慣規劃、計算、分配,連走山也要列好高度、公里數與補給點。可在Camino上,一切都不照牌理出牌。大雨、狂風、陌生的身體反應,甚至朝聖者旅館(Albergue)是否還有床位,都是變數。她開始明白——這條路不只是要她用雙腳走過,更是要她學會「臣服」。


「我一向是靠意志走路的人,」她說,「但這條路讓我開始聽我的身體。」


她的腳過了某個公里數就會起水泡,超過30公里就痛到難以忍受。她一度倔強地想硬撐到底,但每次逞強都換來更長時間的疼痛與停滯。她開始讓自己休息,讓包裹寄送,讓步伐放慢。這些選擇,在她曾經看來或許像是「失敗」,但她逐漸領悟——這才是誠實。


真正的轉捩點,發生在抵達傳說中的十字架山(Cruz de Ferro)那天。


那是整段朝聖之路的最高點,也是無數人為「放下」所做的儀式場所。Kim沿路撿了一顆石頭——原本是為母親而撿,現在卻發現,這顆石頭也像極了她自己。外層灰白粗糙,內部卻隱約閃著水晶光澤。她站在那座巨大的鐵十字架前,跪下,緩緩地將那顆石頭放下。


她說,那一刻,她終於看見了自己。


不是那個強悍、總是照顧別人、把情緒藏起來的自己;也不是那個被背叛、崩潰、痛到無法呼吸的自己。而是一個擁有力量、也擁有脆弱的她。


「我以為我來這裡是要告別媽媽、告別那段感情,但其實我是在告別過去的自己。」她說。

她放下的不只是悲傷,也放下了對「完整」的執念、對「我應該是什麼樣子」的期待、以及那句根深蒂固的自我懲罰:「我不夠好。」


在那之後,她不再追求完美的公里數、不再逼自己走到哪裡,而是聽身體怎麼說。走得動,就走;需要停,就停。她學會照顧自己,不再指責身體,也不再壓抑怒火或恐懼。


那是一種新的力量,一種帶著眼淚與彈性的溫柔力量。



十字架山(Cruz de Ferro)


【六:不是終點的終點】


學會與失去共存


Kim最終還是抵達了聖地牙哥——那座所有朝聖者努力奔赴的大教堂所在。這趟旅程從法國邊境走到西班牙西岸,穿越了庇里牛斯山與無數小鎮、溪流、農田,連她自己都不確定是怎麼走完的。但當她抵達那座象徵結束的門口時,並沒有預期中的狂喜或眼淚。


「非常反高潮。」她說。


她本以為自己會如許多前輩般歡呼、灑淚、感到征服與圓滿。但沒有。沒有擁抱成功的喜悅,也沒有如釋重負的輕盈。她只是站在那裡,看著教堂灰白石牆上的陰影,突然明白——這不是結束,甚至不是目的地。


「我以為我會從這裡開始變得不一樣。」她說,「但我站在那裡才發現,我只是走完了一段路。悲傷還是悲傷,黑洞還是黑洞,只是現在的我,敢站在它面前不逃了。」


站在教堂前的她,沒有拍照、沒有發文,也沒有奔向人群。她選擇靜靜坐下,望著從世界各地走來的朝聖者一一抵達,望著他們抱在一起、笑、哭,而她只是讓自己沉澱在那個「沒感覺」的瞬間。


隔天,她繼續往西走,朝向大海——世界的盡頭 Fisterra。那是一段額外的三天路程,過去歐洲人以為那裡是地球的邊界。她選擇不再用腳走,而是租了一台車。不是因為偷懶,而是她明白:此刻的自己不需要再證明什麼。


她到達了Fisterra,在那裡看見海,也在當地的一座老舊教堂裡,第一次真正想跪下。

那不是信仰的臣服,而是與生命的和解。教堂斑駁、風蝕、長滿海鹽氣息的牆面,與她一路走來的身體一樣破碎、疲累,卻仍屹立。她坐在那裡,第一次感覺到,自己已經準備好——不是要原諒誰,也不是要強壯起來,而是「可以不再害怕失去」。



聖地牙哥大教堂


【七:她所放下的,不只是悲傷】


旅程結束後的重生,和重生的身體


朝聖之路結束後,Kim回到台灣。她說,真正的「Camino」其實才剛開始——只是這次,它是向內展開的。


她花了很長的時間回味、理解、沉澱那段路上的每一場對話與相遇。從那位在雨中遞來擁抱的西班牙旅人、到教她寄包不等於失敗的法國大哥、到讓她重新直視創傷的諮商師、到說出那句「No, you're going to Santiago」的堅定朋友——這些人像是宇宙遞來的鏡子,一面面讓她看見自己。


她也開始真正愛上自己的身體。


不是瘦了幾公斤後的成就感,也不是因為完成了壯舉而感到榮耀。而是某天,她洗完澡,在旅館的鏡子前,看見自己赤裸的身體時,心裡浮現的第一句話竟是:「好美。」沒有但書,沒有比較,沒有條件。那一刻,她知道,她已經和自己走在一起了。


「過去的我,一直想讓自己變得更堅強、更像個戰士。」KIM說,「但現在的我知道,強壯不等於武裝,脆弱本身就有力量。」


她開始放下過去那些貼在自己身上的標籤:好人、山友、乖女兒、情緒穩定的大人。她不再逼自己理性,也不再否定自己的柔軟。她允許自己哭、允許自己生氣、允許自己想逃——更重要的是,她允許自己留在這裡,不再逃離。


她說:「我以為我來這裡是為了走出悲傷,結果不是。這條路教會我的,是怎麼與失去共處。」


這不是一條關於完成的路,也不是關於結果的勝利故事。這是一條關於選擇的路——選擇繼續前進,選擇放下行囊,選擇走回自己身體裡的路。


Camino talks to you,她終於聽見。





🎧 收聽完整節目:


🎧 延伸收聽:


Comments


© 2023-2025 藝術家的ESP|Artist's ESP Podcast 

  • 藝術家的ESP FB
  • 藝術家的ESP IG
  • Line
  • Spotify
  • Youtube
bottom of page